开车去北极(1):露营在“古拉格群岛”

这是侃叔2018年自驾进入北极圈,穿越北极三国(俄罗斯、挪威、芬兰)路上的故事,登载于《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》杂志2021年8月号。

这一篇的内容,是全篇故事的引子《北极,“一张球票”的偶遇》与第一部分《索洛维茨基,露营在“古拉格群岛”》

希望你们喜欢~

全篇目录

引子:北极,“一张球票”的偶遇(本篇)
索洛维茨基:露营在“古拉格群岛”(本篇)
被俄罗斯军警“押”进北极
摩尔曼斯克,北极圈里的“购物天堂”
被“克格勃”跟踪
穿越世界最北陆路口岸
北纬71度,深入欧洲大陆极北之境
尾声:告别北极

引子:北极,“一张球票”的偶遇

在那次为时半年的环欧自驾旅行中,“穿越北极”本并没列入我的计划。谁知赶上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,“买球票送签证”的政策,居然让本来离了中国就很难办到的俄罗斯旅游签证,一下子变得唾手可得。如此好事,自然不容错过。

在地图上寻觅旅行路线,一条起自圣彼得堡,几乎笔直沿俄罗斯的西部边境向北伸展的R21公路吸引了我的注意。公路一直通向摩尔曼斯克(Murmansk),人类在北极圈中建立的最大城市。继续前行,则可以到达俄罗斯与挪威的边境──全世界最北的陆路口岸。而一旦进入挪威,北纬71度的“欧洲大陆最北点”就近在咫尺了。一条经俄罗斯北上挪威,再由芬兰南下的“北极三国穿越线”就这样在我脑海中成型。

地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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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条路线简图

比起很多旅行者的“终极梦想”南极,地球另一端的北极无疑冷门得多。作为世界最贵的旅行目的地之一,去一次南极,算上船票和来回路费,人均起码也要几万块人民币。即便如此,大多“南极游船”的目的地(如乔治王岛),只能说属于“南极洲”,而跟地理学意义上的南极──即南极圈之内,其实还相隔数百公里。

草地上的汽车旁站着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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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剧透一下……在欧洲大陆最北灯塔的留影

可北极就完全不一样了。得益于我们地理课都学过的“北大西洋暖流”,欧洲附近的北极温暖异常,夏季均温甚至高达十几摄氏度。虽比南极温暖得多,可这里却地处北极圈之内,是完全地理意义的“北极”。有温和的气候,又有公路直达,让“自驾北极”的真实难度远远低过大家的想象。

借用那个耳熟能详的笑话──去北极旅行需要几步?答案是只要三步:一、开车进北极圈;二、尽情游玩;三、开车离开北极圈。

尽管理论上的确如此,可面对未知的旅程,我们还是难免担心:前往“世界之极”,真的会如一次周末郊游那样轻松吗?


索洛维茨基,露营在“古拉格群岛”

1982年,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《古拉格群岛》首次在国内出版。掀起一股全民阅读风潮同时,也让曾经的苏联国家机密,恐怖的“古拉格”集中营为国人所知。地处白海中央,距北极公路不远的索洛维茨基(Solovetsky)群岛,便是第一座古拉格集中营所在。自1923年建立至1939年关闭,先后有50万“政治犯”被流放至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,也让这里成为古拉格集中营中最具象征性的一座──“索洛维茨基”在《古拉格群岛》一书中足足出现了193次。甚至,或许索尔仁尼琴将遍布前苏联全境的古拉格集中营比作“群岛”的灵感,正是来自这座地理学意义上的群岛。

湖边的建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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索洛韦茨基群岛,曾经“古拉格集中营”如今的样子

随着苏联解体,冷战结束,那段尘封往事也渐渐被人遗忘。“现在刚好6月,书上说,岛上有机会看到白鲸诶,我们去露营吧!”对年轻的同伴来说,“去岛上看白鲸”显然比集中营的黑暗历史更有吸引力。

右转驶下平整宽阔的北极公路,取而代之的是年久失修的残破路面,给人一种驶入历史的错觉。从拗口的Rabocheostrovsk镇换乘渡轮,近3个小时的航程,除了为数不多几个欧美游客,乘客大多都是岛上居民,带着采购来的大包小包满载而归,脸上透着疲惫。

图片包含 户外, 船, 男人, 长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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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往索洛韦茨基群岛的渡轮

岛上的城镇很小,从登岸的简易码头就能望见远处索洛维茨基修道院高耸的“洋葱顶”。这座始建于15世纪的东正教修道院是岛上最著名的景点,不仅位列世界文化遗产,也是现今俄罗斯500卢布钞票的图案。

湖边的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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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登岛的简易码头远眺索洛韦茨基修道院

岛上公路四通八达,游客只需租上一辆自行车,就能肆意穿行其间,甚至还可以从路边特意设置的湖畔跳台一跃而下,让冰冷的湖水挑动身体的每一丛神经。

湖边有蓝色的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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遍布岛上的湖泊,是天然的水上运动场所

然而想亲眼看见在此短暂停留繁育后代的白鲸,就没这么简单了。它们通常只聚集在岛屿西侧的一小片海域,这意味着需要半途骑下公路,循着前人设置的路标,穿过原始的林间小道。与很多人想象中极地的荒芜不同,这里丛林枝繁叶茂,仿佛争相趁着岛上短暂的夏日尽情生长。同样“尽情”的,还有埋伏在各处的蚊虫大军。在人迹罕至,多数动物无法生存的岛上,突然出现的两座“移动血库”无疑是饥肠辘辘的它们大快朵颐的最佳目标。

森林里的风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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泥泞不堪的路况加上无法防御的蚊虫攻击,让我们只能弃车步行。烈日之下,丛林中没有一丝风声,耳畔却尽是蚊虫恼人的鸣叫,只让人倍感闷热。

通往观鲸点的崎岖小路,以及我们“扔”在半道的自行车

终于,我们走出丛林,在岸边找到一处平整空地扎好帐篷,却猛然发现:现在正是一天中的最高潮位,通往观鲸点的滩涂被完全淹没,要想去到那里,只有等到退潮,也就是6个小时之后。我飞快算出了那个时间:凌晨1点。

草地上的帐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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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滩支起的营帐,照片看不见的是包围的蚊虫

同伴斜睨了我一眼:凌晨1点,摸黑去看白鲸吗??我正为这个不巧的时间懊恼,却突然想到:这是北极啊!尽管还没进北极圈,并没有极昼,但此时刚好是6月中旬,太阳即使会短暂落下,应该也不至于完全天黑。定好午夜12点的闹钟,我们却谁也睡不着。足有成百上千只蚊子,黑压压趴在透明的网帐之外,此起彼伏低吼着,虎视眈眈盯着帐中这两只肥美的“猎物”。此情此景,让人真不知该先头皮发麻,还是先犯密集恐惧症。

穿绿色衣服的人在草地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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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岸边遇到的其他露营者

时值6月,正是索洛维茨基群岛一年中最“美好”的季节。往往到5月,白海上的浮冰才会彻底化开,而10月就会重新结冻。在封冻的的大半年中,整座岛屿都被严寒与冰雪覆盖,据说当年集中营从不担心犯人逃脱──如此严苛的环境下,逃脱无异于自杀。而短暂的夏日时光里,犯人要面对的是几十公里宽,快艇都要行驶3小时的开阔海面。根据《古拉格群岛》的说法,集中营16年关押过的50万人中,只有3个人,在岛上渔民的帮助下侥幸逃出。

湖边的草地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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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海平静的海面,犹如湖泊

临近午夜,夕阳几乎是从正北缓缓落下,这是极北地区才有的天象。而聚集已久的蚊虫,似乎也终于对“猎物”失去了耐心,渐渐离去。我们这才敢掀开帐帘,只见潮水已完全退去,刚刚还泛着浪花的海面已化作一条坦途,直通向远处观鲸的小岛,我们迫不及待冲了出去。

沙滩上有只小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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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潮露出的滩涂

因退潮才露出的滩涂依旧泥泞,甚至还有很多躲不过的积水坑,穿着运动鞋的双脚很快就被刺骨的冰冷海水浸透。然而当落日的余晖倒映在一洼洼或深或浅的水坑里,透出金黄或是火红的斑斓色彩,让人只有情不自禁感叹:比起“在天堂”的眼睛,“在地狱”的双脚算什么!

沙滩上有太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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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夕阳的余晖(也可以说是日出前的朝霞)映成金黄色的滩涂

接近观鲸的小岛,我们却似乎闯入了海鸥的地盘。遮天蔽日的鸟群在低空肆意盘旋鸣叫,甚至屡屡横冲直撞,对我们做出高难度的俯冲动作,像是在炫耀,又像是在示威。生在北极的海鸥,没见过人,自然也就不会怕人。

草地上有许多鸟在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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遮天蔽日的海鸥在头顶飞过

至于今夜的主角──白鲸,抱歉,任凭我们怎样瞪大了眼睛寻找,却还是无法觅得哪怕一点点踪迹。好吧,虽然没看到白鲸,但幸好还有这群无穷无尽的海鸥(和蚊虫?)陪着我们嘛。我只能这样打趣地安慰同伴。

正欲悻悻离去,却突然被一束强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:是太阳!它从刚刚落下位置的不远处又升了起来!我知道,这将是我们整个北极行程中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。一切顺利的话,当晚日落前,我们就将进入北极圈。而在我们离开北极前,它将时刻高悬天际,永不落幕。

日落下的建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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鲸群本应出没的Beluzhy海岬,旭日东升

回帐篷,一觉睡到日上三竿,再悠哉悠闲地骑回镇上,我们甚至还有时间在开船前仔细逛过修道院和“古拉格”博物馆。不大的博物馆里,展示着整排整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关押者照片,尽管说明只有俄文,但还是可以猜个大概:一脸惊恐地入狱,衣衫褴褛地劳作,甚至还有死难(冻饿或是被枪决)后被随意丢弃在岸边的惨状。

桌子上有许多商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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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拉格博物馆,使用集中营废弃的简易木屋改建

图片包含 室内, 房间, 活, 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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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古拉格群岛》的记述中,这些“政治犯”被从各个地点(家中、工作场所甚至是澡堂)逮捕时,通常没有任何时间准备。而一旦被捕,就意味着失去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。他们被捕时的衣着,无论是薄衫、大衣甚至是燕尾服,都将成为他们入狱期间唯一的服装。

不同类型的海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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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那座曾在俄罗斯宗教史上拥有重要地位的索洛维茨基修道院,便是当年关押囚犯的主要场所。最初为防御外敌入侵而修筑的,高大厚重的中世纪风格石砌院墙,是集中营现成的围栏;而为展现宗教威严而建的那些高耸塔楼,则扮演着全方位无死角监控关押者的天然瞭望塔。公道说,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修道院,但要说这里最多曾同时关押几万名古拉格囚犯,我还是无法相信。

房子前的草地上有椅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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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包含 室内, 建筑, 石头, 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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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入修道院的大门

如今,集中营时期被严重破坏的修道院已基本恢复原貌,金光闪闪的东正教圣像又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教堂中。只有一两个房间被特意空置,用于展示集中营历史。高大的半圆穹顶之间,用突兀冒出的金属横杆连接着。这本是加固建筑的设计,却成了曾经集中营恶劣环境的最好注脚:为容纳更多关押者,上下铺木板床被加高到四层、五层,每个关押者享有的空间,甚至不及棺材内部。加高到早已失去重心的木板床,被“巧妙”固定在房顶的金属横杆上。这种“三维立体”设计,让房间容纳人数成功翻了倍。然而即便如此,后续源源不断塞进来的关押者,很多还是只能睡在床底、地面甚至是蜷缩在角落之中。

图片包含 建筑, 室内, 桌子, 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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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道院教士的墓碑,他们大多安葬于19世纪,但墓地几乎都在后来被毁坏

房子旁边有城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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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道院如今空旷的院落,也曾被关押犯人的囚室覆满。那些建筑被拆掉之后,曾经的印记被永远留在了外墙上。

尽管集中营在岛上只存在了16年,然而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前,整座岛屿都是被严密封锁的军事禁区,居民最少时只剩下不到20个。只是现如今,在普京“开发旅游”的大举号召下,嗅到商机的俄罗斯人纷纷来到此开疆拓土。尽管岛上稍偏远的地方还暂时保留苏联时期的陈腐,但各色时髦的餐厅、客栈已经塞满了修道院旁不大的旅游区,让人再也难以寻到当年的肃杀。